這篇台大政治系教授吳叡人寫得文章很長,在探討大學生理想跟現實的問題。文中講到台灣大學生不是太理想就是太現實讓我感同身受,卻沒發現這篇文章是二十五年前寫的...(原載於中國論壇 1983.09.25 

理想:深刻、成熟、自我期許  ◎吳叡人

 

由於每個人談話的視野,都為他的生活經驗所限制。因此,我將提供一個比較單一面向的觀點來討論。並且,由於我本身學的是政治,政治觀察處理的對象,是政治現象;政治的現象,本身就是社會事實。所以,我希望從現實,以及理想兩方面,來探討大學生在理想與現實中的問題。另一方面,基於哲學的立場,我比較傾向於一個衝突論者,而不是一個有機論者。所以我習於在以批判的角度,來批判一些現象後,再提出我的建議。以下我指的大學生,是特指本地、此間的大學生。亦即,在這樣時空之下的台灣大學生。

 

兩種「遊戲規則」間的羔羊 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 

今日台灣的教育,它的導向相當程度地在塑造一些形式主義的理想主義者。或說,教育的內容,在灌輸、在提倡這種形式主義的理想主義。而所謂「形式主義的理想主義者」,它的本質,就是反理想主義的。因為,他對於現實的抵抗力,非常薄弱。換言之,一旦他跨入社會之後,他在大學裡面所秉持的一些理想、觀念世界中的符號,立刻被現實所擊潰。像這樣的一種教育內容,配合其他社會條件,使得今日大學生,在我現在所關照的課題下面,呈現了兩個重要特質:第一點,就是對於現實薄弱的反應與關照能力。亦即,他對現實的理解與判斷、掌握能力付之闕如。第二點,是大學生社會意識的匱乏;帶有無法捨棄的「知識貴族」的身段。

 

這兩種非常特殊的性格,乃是高度疏離於現實的結果,就第一點而言,有關對現實薄弱的反應能力,是很容易理解的。因為,我門不段灌輸的這種理想主義,相當程度上是非常形式化的東西。而整個教育的導向,並不鼓勵同學真正去理解這個社會衝突的本質。所以,易導於同學們去了解,或去相信,這個社會本質是和諧,以及善良的。

 

在這種情形下,進入大學以後,上焉者,在接受這樣的一種教育價值以後,便容易培養出一種浪漫的、天真的理想主義。換句話說,他對整個社會、整個未來有一種非常浪漫的想法。這種想法,很可能是來自他本身接受教育時,所被灌輸的那些形式主義的善。這種天真的理想主義者,我覺得當他一離開校園之後,最容易立刻放棄他的理想。換句話說,在校園四年的時間裡面,他們所玩的是一套遊戲規則。而當一旦跨入社會,離開校園之後,他發現整個社會的本質和遭遇到挫折之後,立刻揚棄這些遊戲規則,換上另外一套遊戲規則──這套遊戲規則,就是社會遊戲規則;其本質正是反理想主義或至少是反理想主義大於理想主義。這樣的人,他們在受挫折失望之後,很容易退縮,而可能變成一個犬儒。他會對於很多社會的現象不滿;他會加以嘲諷。但是,本身卻已經失去維繫與實踐他理想的行動力。這樣毋寧是非常可悲的。

這種人所持有的浪漫的理想主義,更退化下去,便出現了一種非常吊詭的情形:就是大學生在理想主義方面,是非常浪漫的,但是在現實主義上,卻是過份成熟的。換言之,有些大學生很早就很世故了。他充分地掌握了社會流行的價值─非常世故而功利的價值─而完全揚棄理想主義的價值。這對於整個國家和社會來講,是一種很不利,甚至很可悲的情形。

 

需有嚴肅深刻成熟的理想 

我們目前所處的這個環境裡,無論是社會體制或政治體系都不是非常健全的。也許我們承認,現在是在一種critical time裡面,是在一個動盪的時代裡面,也許此時要求一個完全健全的社會是一種奢求。但是,在這樣的一個社會當中,我覺得更需要的是一群嚴肅,而且深刻、成熟的理想主義者;或者,我用另外一種語詞來形容他,也就是一群現實的理想主義者。我希望他能有一種特質,就是當他已經了解和面臨到,整個社會對理想衝突的本質之後,還能夠抱有他的理想,還能夠支撐下去,能夠有一種道德上的一致性;或者不要講道德,至少他有一種一致性而不要立刻揚棄他的理想。我覺得,我們的國家需要這樣的一群人。而不是需要一群,在我們大學時代高喊理想,而到社會上立刻放棄理想的知識人。

 

此外,我認為有一個基本態度必須要了解,那就是,理想和現實的分野,應該只是實然的,絕不可被試為應然的。假如,我們認為理想和現實的分野是應然的,便很容易會造成我們今天對大學生這種態度的合理化。我可以舉個例子。我們現在的大學教育,何曾能夠再培養出一個像當年的段錫明、傅斯年這樣的人?或是,什麼時候又能夠再出現一個像顧維鈞這樣的人?他在哥大的時候,以中國人的身份擔任哥倫比亞大學學生會的主席,培養出他深邃的視野與能力。但是,在我們這種社會體制、教育體制下,大學的環境和格局,已經培養不出這樣的人了。這牽涉到目前教育所灌輸的內容。我認為,在這個觀點上,大學與高中,甚至中學到大學,都是完全一致。它所灌輸的理想,都是虛偽的,都帶有一種偽善的本質。因為,它並不鼓勵同學去透視這個社會。

 

大學應負有一種重要的使命,就是培養一群嚴肅、深刻,而且成熟的理想主義者;換句話說,就是現實的理想主義者,以符合目前社會環境的需要。這一點,正是目前非常缺乏的。比如60年代美國的學生運動,雖然後來轉變成過激的學生運動,並不值得提倡。但值得我們注意的一點,就是在學生運動風起雲湧的時代裡,出來擔任對於學生公共事務的領袖人物,後來有相當多成為美國社會的改革者。他們必須在事實的磨練上,具有對社會現實高度的了解。然後配合他們本身對理想的執著,使他們對於未來的整個美國社會的病態,有一種更批判性的了解。而不當他畢業之後,就被迅速地納入社會的偽善體制裡面。這證明理想與現實的鴻溝是可以跨越,現實的理想主義亦將因而持續下去。

 

青年的理想主義是國家的元氣,也是社會的元氣。但是只有在學院裡面,一個很純粹的理想主義才能被培養出來。換言之,一旦進入了社會之後,在整個社會條件上,很難再使學生有這個理想主義的傾向出現。因此,我們應該及早在學院的環境中,就讓同學去蘊釀理想主義的傾向。但理想主義本身,必須是嚴肅、深刻,並經過反省,而有一種強烈的對社會現實屈服的免疫力。在這種情況下,我相信青年對於社會的變遷,將具有正向的功能。

 

養成高瞻遠矚的知識份子 

但是,目前整個校園裡面,對於學生的訓練十分欠缺。例如,我個人剛剛從 六月四日當選代聯會主席,到現在已有兩個多月的時間,我深深體認到我是整個社會,或者是整個教育體制之下的受害者。因為,這個教育體制從來沒有教我,如何去管理一個龐大的校園公共事務,和認識社會的本質。我想這已經不只牽涉到個人特質、個人能力的問題,而是涉及到嚴重的教育體制內的缺失。像校園公共事務的參與,以及學生事務的自我管理,這類的訓練,本身就代表一個學生在理想主義的蘊釀期,對他的理想主義加以精鍊,使他更成熟,並且對社會具有一定的透視力的一種培養。

也許,我們國家經常以「國情不同」為由,而不採用某些制度。不過,我願意舉一個例子來證明此一理由顯然是被過度膨脹的使用了。比方像亞洲,同樣是中國人自己處理的香港大學而言,他們的學生會會長要讀五年,其中有一年是不用修任何學分,而完全用來處理學生會的事務。這一年讓他全心全力投入到學生會的事務中。我個人的理解是,當他們在做這一年無學分訓練的時候,他本身已經對社會做了一種適應,並且強化了對理想的執著。這種訓練正是我們所欠缺的。

至於,對所謂的新鮮人,我覺得還是有一些事值得對他們講。根據我上面所提到,有關於目前台灣的教育格局底下,學生性格上的一些缺憾。我們先反省第一個問題,就是目前的教育到底沒有給我們些什麼,而這些東西對我們而言,卻是迫切需要的?在未來重建中國的歷程中,需要一群具有高瞻遠矚的知識份子。這些知識份子,不是那些只能空喊理想主義的人。而必須具有相當高度的實踐能力,但這種實踐能力,卻是我們目前整個教育體制裡面,並沒有教給我們也無法培育出來的能力。所以對於新鮮人,我必須說由於目前教育的嚴重缺憾,使得我們不得不自我教育。因此,首先我們要做到心理準備,要認識到社會中理想與現實嚴重衝突的事實。

舉個例子來說,去年,在台大裡面,有一些針對某些校園的公共事務,甚至於針對整個社會事務的熱烈論戰出現。我的學弟、學妹們對於一年以來這種比較波動的現象,就我的感覺,他們的態度是害怕和恐懼。我一開始感到非常地可笑,繼而也感到非常恐懼,恐懼的是,我們現在的教育體制已經把學生變成了多麼無能的現象。他們對於比較具有批評性的事物,沒有消化的能力,也沒有接受的能力。究其原因,則可扣到整個教育政策,而這種教育政策引導的,必然是一種逸樂取向的校園文化。學生除了傾向於去遊玩之外,最好的也不過只是希望在各種課外活動裡,尋求自我人格的建立。除了自我人格的建立之外,他們不希望能夠再跨出一步造成突破,而和整個社會扣在一起。所以,會對於整個論戰,感到恐懼。我覺得,這是「非戰之罪」也;亦即,非同學之罪,也不是論戰之罪,也不是引起這些論戰同學之罪。總之,必須要非常透澈地了解,整個社會現實與理想嚴重衝突的事實,然後做好心理準備。

充實知識深化反省和批判

繼之而來的,就是要做到自我要求。由於,這個社會的教育,它不願意,或事實上並沒有提供我們很多必要的東西。所以,假使我能夠重新計畫大學四年,我會給自己訂下一個hard-working的四年。我相信就我對整個社會,以及目前整個校園情形的理解,我覺得培養一個更成熟的理想主義的學生而言,hard-working的四年是非常必要的。

至於有關自我要求,大致上可以提供幾點比較具體的建議:第一點,就是把握機會來學習以及體驗。當然,你不一定要做一個最積極的參與者,但至少要訓練自己成為一個深刻的觀察者。亦即,在校園四年的成長過程裡,不要放棄對於校園這個學術社區,以及對於校園以外整個社會嚴肅、深刻的思考和反省的機會。當然,進一步而言,還是希望你夠把握任何參與校園公共事務的機會,保持對自己權利的覺醒。在校園事務上,要求發言權,以及真正關懷自己的權利與義務。

第二點,就是讀書:拼命地讀書。雖然,在課內課業上面,我並不是頂用功。但是,二年級在台大法學院的時候,我發現幾個寶庫,就是社圖和法政研圖。於是,我一個禮拜要跑四、五天的社圖和法政研圖,拼命看原文書。當然,我最大的感受是,缺乏老師的直接指導和同學的相互討論。我之所以如此做,是因為,企圖使自己成為一個深刻而嚴肅的理想主義者的時候,知識的基礎是很必要的。否則,我想將會流於一種盲動的革命者,非理性地浪擲他的熱情而全然於事無補而已。在此,對於讀書,我強調靠自修。但當然不排除在課內課業上積極的學習。總之,以上提到的這些建議,一個比較積極的目標,是希望使大學生的人格特質裡,具有植基於知識上的反省批判能力與精神。

在六零年代的學生運動中有一個人物一直使我感到非常難忘。那就是SDS的早期的第二個主席,叫Tom Hayden。他在一九六二年,寫了一篇「休倫港文件」----SDS的宣言,當時他是研究所的學生。在看過這篇文獻之後,我的感覺是全然的驚訝,以及感覺到自己的無能。雖然,我們只差幾歲,但是我們無法達到這樣的一種境界。為甚麼我們沒有辦法培養出來一位像他那樣具有社會意識的改革者、校園的積極參與者,以及理想主義者?這只有靠對自己負責的自我要求,以及透過植基在知識上的反省與批判的能力和精神的培養,來加以塑造。

幫助自己穩健地踏進社會

總之,在透過比較積極的參與校園事務之後,使我理解到一個事實。那就是,在一個體質並非完全健全的社會裡,假如希望自己成為一個首尾一致的理想主義者;亦即不要過地叛離自己的理想,其不二法門就是加速自己心智的成熟。並且必須是有意的、主動的加速自己心智的成熟。換句話,也就是培養自己對社會現實的免疫力。這一切的努力,都是希望能把我們對理想的執著變得更堅強一點。至少使我們出校園之後,向下墮落的速度被減緩。這是我的一些看法,希望就教於各位師長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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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「你們就搞一次,我們搞一輩子!台灣的青年,在十年來無役不與,當資本帝國聯手對台灣­鯨吞蠶食的時候,每一個不義的地方都有我們台灣的年輕人。農村到海洋,從高山到平地,­都是台灣青年的身影!」

帝國加資本要吞噬台灣的民主,我不管你認同哪裡,因為我們有民主所以我們可以決定自己­的未來,用我們的方式決定,我們不要被決定。我們的學運時代誤判了歷史,你們站在新的­起點,台灣新一波民主運動是台灣學生運動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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